无雪之冬记西湖

       ■谢添汝(浙江)


       十二月,浙江像被放入冰柜,开启速冻模式,我却天天兴奋盼雪落,雀跃得像个孩子,搅不清是冬日发疯,还是自己发疯?
   

       因要事,杭州这个星期不得不再与我见个面,我格外期待,因为天气预报告诉我这段时间有可能会下点小雪。新雪初霁,高空洋洋洒洒散落琼花数朵,落于屋顶,融于湖面,化于手心。地面上的皓影,全是冬日写下的文章,空中飘飘扬扬的全是精雕细琢的文字。漫天的白色霎时间变为泛着点微光的黧黑的长方体,原来是我对着月光下的家具发呆……
   

       越描越黑的摆钟终于转到了第二天的正午十二点,此刻的我正在西湖畔冷冽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凉飕飕的冷风砭人肌骨,却吝啬得不肯施舍一点雪。略感失望,却来不及失望,因为眼前之景依旧美得动人心弦。“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时的西湖,略施粉黛,眉眼清冷,面若含冰,望向我的眸中柔和而不失距离感。天与云与山与水,都是淡淡的黛青色,宛如仙境落凡尘,又似一幅徐徐展开的中国山水画,沁人心脾。微风吹过湖面,吹起层层褶皱,又将阳光揉碎,撒在湖面;微风扬起柳叶,吹起依依杨柳,又将它们轻轻放下,任其使水面泛起涟漪;微风拂过我脸庞,拨乱我的头发,将冬日絮语缓缓道来……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不是田田的叶子,而是残荷,仿若遒劲有力的笔锋在湖面上留下的一幅白描,悲壮而凄美。它们像插入水中的折戟,或直立,或歪斜,那富于变化的线条和湖水中的倒影勾勒出各种各样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写下关于生命的史诗。

       残荷之美,是美人在骨不在皮的质感之美,是铅华谢尽后的侘寂之美,是顺应时节因缘的自然之美。这一种美感,是繁华落尽的风姿,是历尽沧桑的回眸,是枯而不竭的重生,是凄怆飘零的惊艳,是生命轮回的升华,是守望生命的厚重……忽忆起《红楼梦》第四十回中黛玉说过这样一句——“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黛玉化原句的“枯荷”为“残荷”,其中之差,正寄托了黛玉自己的心境。枯荷之生机已尽,残荷仍凭最后一息悸动等那雨后天明,正如她自己,美丽又孤寂,始终渴望生机勃勃的爱。
   

       当我走进西湖旁的西泠印社,犹如受到神之召唤,蓦然回首,一幅“画”碰巧闯入眼帘。这是一幅有框之画,月洞门为框,水天一色的远景渲染成画。这不是一幅普通的画,而是随时间自然更迭变化万千的画。春之希望,夏之繁茂,秋之萧瑟,冬之寂静,生长,改变,成熟,凋零,都在这“框”中跃动着生气。我按下快门,将这一瞬间捕捉,并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到的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