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子继续转

       ■ 刘平（云南）

       今天请甘老贵把磨子錾一下。

       这是老两口昨晚商量好的事。要过好日子了，老两口都有些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在灯黑里“嘀嘀咕咕”说开了。

       老两口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东屋檐下的那幅磨子。磨子好久没錾了？郝爷刚落声。郝婆便接上茬：怕有一年多了。郝爷又接上，一年多了没有錾过，该錾了。是该錾了，那天推豆花，浆都有点粗。那明天就请甘老贵来。

       说好錾磨子的事，郝婆像还有啥牵挂似的：老头子！想想还有啥没妥帖的？郝爷寻思片刻：好像没啥了，只要把磨子錾了就行。

       夜深了，老两口寻思着再没啥牵挂才安然入睡。

       早饭后，郝爷到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转到东屋檐下那副磨子旁。他盯着磨子左看右瞧，伸手握住磨把往上一提，把磨子上半扇提起来一些，低头细察，磨齿磨得光溜溜的，几乎平了，像老太太掉光牙齿的牙龈。早该錾了。郝爷想着走出院子，朝坎上甘老贵家走去。

       郝爷前脚走，郝婆后脚跟着出门了。她是去镇上割肉打酒的。

       村里有磨子的人家不多，坎上坎下这一片七八户人家，只有老两口家有一副磨子。除了自己用，哪家推豆花、推嫩玉米馍、磨米粉、磨豆面啥的，也来用。不管哪家来用磨子，都会带一点礼数，两棵青菜、两根黄瓜、几个番茄啥的，有时候是三五个鸡蛋鸭蛋，从没有空手的。郝婆说：用个磨子，带东西干啥？人家说：自家的，不值钱，尝尝。

       李三娘、张家婆、王桂英、苟幺婶、胡二嫂、马翠花、甘大嫂等等，都一直用老两口家的磨子。

       郝爷把甘老贵请到家后，给他泡了一杯茶。甘老贵呷了口，嘴里“啧、啧、啧”地赞道：好茶，好茶！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郝爷脸上洋溢着自豪。甘老贵羡慕道：恁老两口好福气啊！儿子买了那么大的新房子。

       郝爷有点谦虚道：好啥？房子太小了，住不下。

       甘老贵喝了几口茶后从一个帆布袋里拿出錾子、锤子等家什，开始錾磨子。

       他抱开磨子的上半扇，看看磨齿，用的人多，磨齿都要磨平了。说着，左手握錾子、右手拿锤子，“当、当、当”，锤子一下下敲击着錾子头，錾子的钢刃顺着磨齿的斜面“吃”进齿缝里，“当”一下，钢刃就激起一些碎屑，有时候还有火星。钢刃走过两三遍，一颗磨齿就有嘴有牙了。然后甘老贵又拿出一把小锤子、一根小錾子，轻轻打磨磨齿两面，直到齿面平滑整齐……

       郝爷用刷子把磨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用水冲洗了一遍，像刚接生了一个“哇哇”坠地的婴儿。同时，郝婆也在堂屋摆好了一桌子酒菜。

       大家都喝着酒、吃着菜，郝婆给郝爷丢个眼色，郝爷就摸出两百块钱轻轻推到甘老贵面前：老贵，辛苦你了，收着！

       甘老贵急忙放下筷子，看着郝爷：郝爷！您这是干啥？磨子又不是您们用，我收啥钱呢？

       郝婆忍不住插上嘴：甘老贵！虽说都是大家用，可磨子是俺家的，您辛苦了一天，这钱该收。

       该啥？恁要说收钱，我就不来了。甘老贵死活不肯收。

       第二天一大早，老两口就收拾起包袱锁好门走了。他们是去城里儿子媳妇家住。

       郝婆刚走出院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在村民微信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我们走了！磨子昨天刚请甘老贵錾过了，免费的，大家继续使用。语音发出去一会儿，就获得一连串留言点赞。

       后来，只要有人使用磨子，都要拍一段视频或几张图片发给郝婆。老两口看着那些视频和图片，心里像注入一股清泉般的滋润甘甜。

       一天，甘大嫂给郝婆发来一条语音：郝大爷、郝大娘！您们啥时候回来呀？大家伙都很想念。
郝婆哽咽模糊了眼睛：俺也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