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 胡天喜（河南）
王老根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脸色铁青，两眼死死地盯住门外的一块石头。半天，他扭过脸，对着屋内说：“我不同意！”
屋内，在一个低矮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年近二十的小伙子，他是王老根的儿子清华。此时，他脸色绯红，甩出了一句话：“我就是不上！”
“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你想干啥？”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老根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
“打工！”
“没出息的玩意！”
“咋叫没出息！全国上亿人在打工，难道都没出息？”儿子也不甘示弱。
“我就是不让你去打工。”王老根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见爹真的生气了，清华没有再说话，但是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服气。
清华今年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二本大学。今年不是清华第一次参加高考，是第三次，前两次都没有达到本科录取分数线。当第一次高考落榜的时候，清华就和爹商量，不考了，有那个复读的时间，还不如趁早出去打工挣钱，但王老根不同意，非让清华复读，没办法，清华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到学校。由于清华一心想着出去打工挣钱，心思不在学习上，第二年高考，还是差了三分没有达到分数线。
三分之差，让王老根看到了希望，他强烈要求清华再次复读。这次清华说什么也不干了，和爹吵了一架。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清华还是被王老根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再次回到了学校。今年考得还算不错，超过二本分数线八分，被省城一所职业学院录取，虽然只是二类本科，但王老根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料，马上就要开学了，儿子又突然说不上了，把王老根气得差点晕过去。
王老根坚持让儿子考大学是有原因的，因为上大学是他家几辈人的梦想。
王老根家庭出身不好，他的父亲1965年高中毕业，按当时的学习成绩，考上大学根本不成问题，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学校规定不能参加高考。父亲哭了两天一夜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把一根麻绳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幸亏家里人发现及时，把他从房梁上救了下来。从此，他就把自己的大学梦寄托到儿子王老根身上。
王老根非常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学习非常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班上前十名。当时老师对他的评价是，王老根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奔向考场的路上，突然感到肚子疼痛难忍，竟在地上打起滚儿来。紧急送往医院后，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要开刀手术。虽然手术很小，但等他出院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了，王老根与高考擦肩而过，无可奈何地回家当了农民。
王老根想到了死，不过这次他的父亲却成了明白人，他劝王老根，只要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咱不绝户，就一代一代地考下去，总有一天家里要考出一个大学生。
心里装着王家的大学梦，王老根给儿子取名“清华”，意在提醒儿子将来一定要上清华大学。但是儿子上大学的心情远没有父亲和爷爷那么迫切，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考了两年都没有考上，今年终于考上了，但是他又说什么也不愿意上了，非要出去打工挣钱。
“清华，你知道，上大学是我和你爷爷两辈人的梦想，你就不能想想我们的感受？”看儿子坚决的态度，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王老根的态度软了下来。
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吗？清华不以为然地说。
“ 对，你说得没错，咱家上下几辈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你能考上大学起码说明王家并不比别人差，我和你爷也能在村子里挺起腰杆说话了。但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你懂吗？没有知识，在现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上你是混不下去的。”王老根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认同，你看看，现在大学毕业生满街跑，不要说二本，就是一本的毕业生，还不是照样像苍蝇一样到处乱飞找工作吗？”清华说得理直气壮。
“那也比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找工作容易！”王老根很不服气地说道。
“王留柱是大学毕业吗？初中都没上完！可你看人家，跑钻头跑发财了，现在少说也有几千万了吧！王天彪是大学毕业吗？高中只上了一年！人家弄了个建筑公司，现在楼房都住五层了，还开着奔驰车。王小明是大学毕业吗？也只是高中吧！他承包了五百多亩地，建了十几个塑料大棚种反季节蔬菜，给他打工的人就有十几个。你数数，现在发家致富的有几个是大学生？再看看东庄的我表哥，大学考上了，我表叔觉得脸上也有光了，但毕业后却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低三下四地去求王志贤，到他的运输队打工。王志贤大学毕业吗？高中才上了二年，可人家在上海有了自己的运输车队，每年收入上百万！”清华一口气说下去，激动得脸色通红。
王老根愣住了，儿子说得句句是实话。
“你的眼怎么就只盯着钱呢？有知识比什么都强。”沉默半天，王老根觉得不能在儿子面前服输，反驳道。
“谁不为钱？看看大街上每天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上班族，打工族，再看看那些台上口号高喊，私下贪污受贿道貌岸然的领导干部，哪个不为钱？你让我上大学还不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找一份好工作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多挣钱？大学四年，要花十几万，毕业后还要为工作发愁，还不如趁早创业。”清华这次是下了决心和爹对着干了，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王老根无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在看一个星外来客。他读不懂儿子，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他对儿子的“理论”提不出有力的反驳，更不知道王家几辈人的梦想是否还要继续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