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酒

       ■李旭滢(河北)


       母亲喝酒的习惯不知道从何起,或许在我出生前她便嗜酒。在我外出上学的时候,每晚她便独饮几杯,然后安然入睡。母亲很爱喝酒,每当我回家,总是能看到家里囤着的几坛子酒。
   

       母亲是北方人。“北方人都是爱喝酒的。”外婆说。我深以为意。父亲是成都人,成都的酒很有名,但我很少看到他喝。他也不只不喝成都酒,他几乎不喝酒。
   

       有一年我和母亲一起去外地旅行,看到了满大街都是售卖酒的小店,目不暇接。天下着大雨,我们便找了街边的一家海鲜馆坐下。老板用着她的当地方言,热情地招呼我们:“来哈点酒不啊?”
   

       母亲欣然同意,老板端上来几杯酒,母亲一饮而尽,还让我也喝两口。我是不喜欢喝酒的,只是看着母亲那么开心,也只好抿了一两口乐呵乐呵。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母亲和老板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们的行程也一直在雨中进行。雨停了,我们也该走了。临行前母亲喊上我,说是在大巴上也要来上两瓶酒。我去商店,握着沉甸甸的酒,又想着母亲那张微笑着的脸,不禁加快了步伐。
   

       母亲虽然很爱喝酒,但她的肝肾功能都没有什么问题。这很奇怪。因为我父亲滴酒不沾,肝肾却不好。那次,我和母亲一起去医院查体,年轻的我化验单上的上下箭头竟然比母亲还要多出一倍有余。我也不喝酒,也没有别的爱好。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知所以。
   

       母亲和父亲一起在北方生活,虽然说是远嫁,但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入门。某日的下午,我那八十多岁的奶奶由于三伯过世只剩下父亲一个儿子,而向父亲打电话大声哭诉,希望父亲能把她接来一起生活。这件事情让父亲和母亲闹了矛盾。
   

       母亲坚决不同意和婆婆一起居住,而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又怎能抛弃下耄耋之年的老母不理。母亲和父亲从开始的拌嘴到吵架,从热战持续成冷战,到最后谁也不理谁,各做各的饭,各回各的屋睡觉。
   

       “你就服软一点吧!”外婆这么劝母亲道,“当媳妇哪有不委屈的。”
   

       “可我在别的事上就不委屈吗?”母亲说,“要我婆婆来,坚决不同意。”
   

       为了这事,父亲很是生气,甚至抛出了“离婚”这一字眼。母亲也来了气,道:“离就离,谁怕谁。”于是父亲心一横,骑上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独自回老家接奶奶了。
   

       然而,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在离河北不远的山东的路段,有一个大货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直直地撞向了我的父亲。顿时,我的父亲被卷到车底,没有了气息。交警来了,找到了肇事司机,定义这场事故是对方全责,并判处对方赔偿我家几十余万元。可是,这也不能挽回我父亲的生命。我的父亲,我家的顶梁柱,没了。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是恍惚的。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反复地在院子里踱步,有时还会木木地问我:“你爸真的死了?”我不敢回答她,也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我无论说出哪个答案,对她都像是用一把刀无情地凌迟。按理说,在祭拜过世的丈夫的一年内,母亲是不允许喝酒的,可我看着她实在太悲伤、太难过,还是会偷偷买些酒给她喝。母亲的酒量显著地大了,她从不在白天哭,但是在晚上,我能透过隔音不好的墙听到她隐忍的呜咽。母亲说,她只有酒了。
   

       父亲的老家总归是要回的,到了父亲的家里,我只能尽力在各色人马的言语中护着母亲。平日要强的母亲对着往日亲属的指责一言不发,只是去买了一堆成都酒在家里,每天喝几瓶。这酒,父亲和她结婚的时候喝过,是他们的交杯酒。在父亲出事以前,母亲提起这件事是微笑着的,面带红光的。后来,母亲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和父亲的往事。
   

       父亲去世一年后,我和母亲一起去祭拜,发现她带了几瓶酒。“喝点吧,”母亲说,“就当陪我。”我虽然身体不适,却也喝了几杯,这酒真不错,好像我自己也沉浸在那蒙蒙的醉意里。
   

       三年后,母亲因病去世。这酒虽好,却也没人陪我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