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该有掌声

       文/江清明(湖北)

       孙立平是局工会干事,他的上面还有个工会主席。除逢年过节为同志们谋福利忙一些日子外,平时都很轻松。孙立平这一轻松就有人盯着,不让他闲着。这不,县里召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孙立平常常被局长派去做替身。反正也没事,替身就替身,不就是赶个会吗,没旷工就行。孙立平这样自我慰籍着。


       孙立平当“兵”习惯了,在他脑海里一入那种环境就自我感觉良好,会严格遵守会议纪律,总是提前到会,而不早退离场。听会时很认真,一边听一边做好记录,高潮处或领导讲话结束,他会使劲鼓掌,那节奏和力度拿捏得挺准,仿佛出自内心,没有表演成分。县电视台的新闻里,孙立平常露脸,可以说出镜率极高。每次替身赶完会后,他都会原汤原汁传达给局长和同事们。局领导没被文山会海拖累,倒认为这是一着妙棋。外界不知孙立平是个什么职务,只认他是领导并常喊孙局长。孙立平也不谦虚,虽有点飘忽,但一转念,又变得木讷,只是呆板地随声随应,活像机器人被装上了语言程序,无情感流露。孙立平这干事的职位介于领导和办事员之间,既是干部,又是办事员,虽说做具体事情,但上任时连个任职文件也没有。


       孙立平今年50岁出头了,人前人后总觉矮半分,特没面子。他第一次找局长,很谦恭,轻言细语,说想进步一下,让他的名字出现在红头文件里,搞一个工会副主席。局长很平和,笑着说:孙干事有觉悟,要求上进很好,等开局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吧!


       一年光景飞逝,局长办公会开了一茬儿又一茬,就是没见对孙立平有什么动静。


       孙立平第二次找局长,这回他的语气不那么平和了,怨气在心海里浸浮。局长拍着脑门依旧笑着说:“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没事儿,会研究的!”局长这一保证,孙立平悬吊的气全压到海底深处:局长的确有点忙,一幢楼办公,他都看到了!等就等,这多年都过来了,还在乎一时半刻?!


       从播种到收获,一年的辛劳又付出了许多,然而,孙立平却没有得到甜蜜的果实!他那被压在“海底”深处的气,突然间被火山爆发推送出来,竟气呼呼地喷向局长,仿佛要将他融化:“我也不是要工会副主席这一职务泡水喝,总不能一直是个干事,是我工作不行还是有什么别的问题,总得给个理由吧?”孙立平急,而局长却态度依然笑着说:“你给我点时间,马上研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孙立平怎好意思继续纠缠?


       忽一日,局长坠楼身亡。孙立平先是一惊,继而心情又变得失落惆怅,不知道是局长命短还是自己无“官缘”。但孙立平心里明白,外界谣传局长在外包二奶,索贿受贿,遭人举报等等。如果是真的,那局长就是畏罪自杀!


       然而,叫孙立平纳闷的是,既然做男人,有胆违法乱纪,就应该有胆面对组织的审查和法律追究。也许局长真的是不慎坠楼。


       人走了就一了百了。局长还是革命同志,但时下规定党员干部召开追悼会要经过上级组织批准,一般情况下均丧事从简。几名副局长一合计,说在局内部小范围开个局长追思会,也不枉同事一场。


       这日,在两间通场布置得色彩冷峻而凝重默寂的会议室里,局长追思会开得很严肃,不少同志哽咽着述说局长生前的工作辛劳和对同志们生活的关心。按过去会议惯例,每位同志发言都应该有掌声的,但追思会大家都心照不宣,无人鼓掌。孙立平却忘记了这些,只要是有人发言结束,便会条件反射般情不自禁,就像替身赶会一样,鼓掌的节奏和力度依然拿捏得很准,不缓不急,不轻不重。或许是鼓掌惯了肌肉都储存了记忆,在惯性使然中愈发紧凑。


       会场上死一般的静默中,偶尔冒出低吟的凄泣声,孙立平的鼓掌没人理睬,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他此时的内心真的好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