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必凶帮

       文/刘诚龙


       故大学士焦芳有个传说,他去街头请人摸他骨相,麻衣相法师傅给摸了摸,见其骨全是鳖骨,叹息一声:您啊,一身鳖骨头,一生叫花子。焦芳不恼,让再摸摸,大师再摸摸了,大吃一惊,这回摸到其下巴:骨头王八,鳖骨下巴,不为阁老,便是皇家。


       焦芳没当上皇家,阁老当上了。当上了阁老,骨子里却依然是叫花子。焦叫花子,不在步行街头讨米吃,却是裤裆下头讨水喝。明白来说,就是在刘瑾阉党之裆里舔食。焦芳如何阴结刘瑾,其传无载。这里有个传说,可知其夤缘术。有李贤者,是焦芳河南老乡,时任大学士,焦芳以老乡名义串门,行为猥琐,如乡巴佬。得知李贤好色,常带婆娘去,三人书房小屋促膝,谈到入港,焦芳走,个小时后,知事情办完,再回书屋,带婆娘归(又阴遣其妻入侍)。焦芳因此步步高,高到比李贤高了,一脚踢了李贤,曰:此间唯重权,情谊不值钱。


       夤缘权贵,可卖婆娘,便没什么不可出卖的了。焦芳巴结刘瑾,史上是有书的。刘瑾陷害忠良,动摇国本,正士气恼,刘健、谢谦、韩文等上了一疏,请诛刘瑾,韩文这些人,好里说,是规矩,坏里说,是迂腐,不会玩阴谋,只会弄阳谋,这般上书,也老老实实走程序,先报吏部,不会办事哪。焦芳其时任吏部尚书,拿到这书,好比袁世凯拿到康有为反书,连夜报荣禄。焦芳拿到韩文谏章,也连夜送刘瑾,“韩文将率九卿劾刘瑾,疏当首吏部,以告芳。芳阴泄其谋于瑾。”这下好了,一边得祸,一边得福:“瑾遂逐文及健、迁辈,而芳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累加少师、华盖殿大学士。”


       焦芳由此入了阉党,钻入刘瑾裆下吃食。焦芳当帮凶与打手,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全心全意,呕心呕血。刘大夏任兵部尚书,为政清廉,家贫如洗,不巴结刘瑾,更不行贿刘瑾,刘瑾衔恨。刘瑾之爱,便是焦芳之爱,刘瑾之恨,便是焦芳之恨。刘瑾某次透露阴暗内心,焦芳立即出手:“籍大夏家,可当边费十二。”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抄家如何抄国防费十之二呢?要不了他的钱,那就要他的命吧,“谨诬大夏激变,当死。”引舆论哗然,焦芳给刘瑾当帮凶,赶来圆场:“是送之归也。”七十多岁老头了,归哪去?归黄泉。


       有几个翰林学士,讲气节,对身心不全者刘瑾,形色间不怎么尿他,刘瑾生恨而智短,不知如何修理这些臭知识分子。刘瑾不知,焦芳知,“而芳父子与检讨段炅辈,教瑾以扩充政事为名,乃尽出编修顾清等二十余人于部曹。”要加强地方政权建设啊,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让他们去偏远地方吃风吃土嘛。


       上面说过,刘健、谢迁曾上过谏章,建议去刘瑾,刘瑾一直怀恨。焦芳知刘瑾心,努力在找刘、谢不是。皇帝有回动议干部,下面拟了名单,“有司应诏举怀材抱德之士,以余姚人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人徐文彪四人名上。”咦,都是浙江人啊,搞小圈子啊。刘瑾搞的全是山头,全是圈子,这里有四人是同乡,刘瑾挥舞起棍子,“瑾以礼等皆迁乡人”,说要讲政治了。讲政治是假,讲镇压是真。刘瑾打探得知,这文件是刘健起草的,这下可抓把柄。起草文件也是把柄?什么把柄都不能抓,那就是什么都是把柄可抓,“而诏草出健,因下四人诏狱,欲并逮健、迁。”李东阳看不下去,朝堂力辩;刘瑾帮凶焦芳,凶狂以吠:“纵贳其罪,不当除名耶?”硬是把刘健与谢迁给双开了(乃黜健、迁为民)。


       焦芳这厮,对南方人莫名刻骨仇恨,“芳深恶南人,每退一南人,辄喜。虽论古人,亦必诋南而誉北,尝作《南人不可为相图》进瑾。”刘瑾或地域歧视,也被焦某带出歧视眼来。焦芳做刘瑾帮凶,做得凶,做得恶,刘瑾很多恶事,不会做的,很多坏事,不敢做的,都是焦芳引导刘瑾做,教导刘瑾做,“(焦芳)居内阁数年,瑾浊乱海内,变置成法,荼毒缙绅,皆芳导之。”


       有时不免让人感叹,主子不咬人,狗子爱咬人。帮凶凶残起来,比主子更狠。太监魏忠贤,狗腿子特别多,也特别凶,有所谓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魏忠贤不好做的恶,帮凶全做,魏忠贤不好使的坏,帮凶全使。刘瑾养帮凶养得多,有次一次性提拔狗腿子1500多人,多是焦芳之辈。这些人如恶狼,如凶狗,横行衙门,鱼肉乡里。


       刘瑾那么坏,正直善类,自要除害。刘瑾几次面临弹劾,如南京御史蒋钦,冒死上书,“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地下,臣诚不愿与此贼并死。”皇上也动情了,起心要诛刘瑾。焦芳知之,赶紧报刘瑾,共同谋划。连夜去皇帝那里哭吧,哭诉吧,“夜至武宗前,环跪而哭,以头触地”,感动昏皇帝。这些招数,都是焦芳教之,导之。


       焦芳对刘瑾,貌似很尽心。帮凶极力凶帮,不是对主子有多忠,而是对自己有多恐。他为主子干了那么多坏事(刘瑾曾一次性下狱300多名官员入狱,曝晒死官员三人,都有焦芳等帮凶给帮着绾罪名),一旦主子被清算,这些帮凶没好下场。他们只能,他们必须力挺主子永远在位。按智力,按良知,他们知道是非曲直,知道善恶正邪,但坏事已干了,必须干到底了。史上诸多奸臣与帮凶,我们所见,十之九是,一坏到底。生命不止,心坏不息。


       浪子回头金不换,浪子可以回头;帮凶回头不换金,帮凶若回头,金子赚不到了,位子得不到了,身子也或守不住了。他们不会回头,只能死心塌地保住主子位子,千方百计跟着主子吃食。《红楼梦》里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便是主子与帮凶,是一条蚂蚱之关系。曹雪芹高看帮凶了,好像他们会与主子同进退,共祸福,与荣辱,相甘苦。帮凶们没那么高尚,一荣指定想俱荣,一损不愿与俱损,主子若损,他们会想着办法给主子止损,止主子损就是止自己损。


       故,贪官一窝一窝的,坏蛋一窠一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