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城

       文/蒋献辉


      


       多年前,走水路,乘船从江垭大坝前动身看廖城。历长潭二十里,看罢阴门山和屌儿岩,穿越横跨湖面的人潮溪大桥,继续上行不远便至。三方皆为森森碧水环抱,给人感觉如同孤山围城一般。


       “世之奇瑰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听有故事的人讲,要登临上顶去,方能体验廖城的最美。人在湖底游走,两岸便显得高大伟岸,偶尔看垂钓客安静地蹲在陡峭水岸边,一动不动形似一只鱼鹰。大约行至五里溪处,同行一后生中途要下船,背负着似为桑植本地所独有的喇叭口小背篓,背篓里有当下市场常见的饮料月饼等吃食物品,盒装精美。打听得他说要去拜丈门,看他弃船上岸,有人便大声祝福他。我心下倒吃了一惊,此段悬崖百丈绝壁,除非飞,岂能上得去?他先初在水痕线慢慢折上去,一晃便淹没在苍翠浓荫里。再仰头仔细寻觅,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座一中年男子,面生,一脸和气,忽然张口就上来一嗓子,中气足,迎合此情此景又恰如其分:

妹妹门前一个坡,别人去少我去多,铁打草鞋穿烂了,岩板磨出灯盏窝。


       船抵廖城便告回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个回转两三个钟头。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看见水痕线下一条贴水的石级,直接上廖城的,像一架长梯俯身孤寂地立在水边。


      

       夜宿白石,桑植最东北的乡村。经过一天的颠簸,从山顶草原下来,已是半夜。近千米的高山上,家庭旅馆还算整洁,房间里有一二秋蚊子。我有点认床,又有点莫名兴奋,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下,于是披衣起身。


       推门,见月色如银霜,星汉寥落。中秋临近,立在旅馆后面阳台,明月一轮形如洁净处子,一尘不染挂在廖城顶上。会当凌绝顶,虽萦绕着轻薄一层雾,尖尖的廖城山顶恍惚触手可及。天阶夜色凉如水,远近菜地草丛里,虫声密如骤雨。可喜竟有久违的萤火闪烁明灭。


       竟然也有不眠人。还真是巧,原来就是白天唱山歌的那位健谈男子,与同伴一起倚着阳台扶栏,谈兴未了。


       因为怕打搅了他们的雅兴,我忙不迭解释原因,“睡不着,有点认床……”


       一天下来,我们已自然地成了点头之交的熟人。


       他却开门见山打趣我,“你是有点‘旱地螺丝口难开’……”


       “哪里……”我一时哑然无话,更找不到贴切的词语来回应。于是他们继续不是秘密的话题,我也就顺势融为一个忠实的听众。


      

       眼前这个男人,人生阅历多彩丰富。


       他唱过山歌,做过导游,做过安稳的企业职员,全民经商大潮一来,他打着哈哈,笑道:“我又自己打破了自己的铁饭碗!”


       他好像蛮不在乎创业的曲折艰辛。


       数年前廖城起新房子最困难。由于新起的地基背靠悬崖,雨天总有落石。有天轰隆隆滚下一块簸箕般大石头,地上砸开一个大坑,他全家人都吓坏了,整天提心吊胆。他手边不宽阔,亲身爬上离地几丈高的悬崖去排险,发现松动的石头,就敲下来。有天下午一步一步爬上去,把自己困住了,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老婆孩子跟着担惊受怕,不时喊一声,“老贾,你莫打瞌睡啊!怕一不留神迷糊栽下来。”


       旁边聊天的那位忍不住:“悬崖上栖身一整夜,眼沉沉未眨,你毫发无损,命大必有后福!”


       如他所说“好瞌睡只要一觉”,命运总垂青有准备的人,得交通便捷的便利,他新起的房子后来做客栈,没几年便功成业就。


       他忽然另起一个令人惊讶的话题,“我有五个孩子!”


       “开涮!怎么可能?”我有点吃惊地问道。


       “千万别误会,绝不是小三的!我帮别个养了三个。”看到或者听说周边人家持家困难,他怜贫惜老,便看不下去,忍不住主动上前帮衬人家一把。


       “也没做什么,每年不过送孩子几千块钱,交点学费什么的,人都有燃眉之急的时候……”